时隔两年,我在同学会上又见到了纪骆白。
我端庄地拿着酒杯走向他:「好久不见,纪骆白。」
他对我微微一笑,陌生得仿佛不曾认识一般。
也对,七年前,他已经拒绝过我一次。
而两年前,那个不明不白的吻让我拒绝了他一次。
一来一回,我们也算扯平。我们客套寒暄着,似乎都忘了那意气风发的「白哥」。
1
高一的时候,我考入了六中的重点班。
但是开学第一天我才发现,全班54个同学,有40个是初中部直升了。
我拼了命获得的东西,人家甚至没有经历中考便得到了。
他们大多数人都是互相认识的,早就约好了一起坐。
我走过一排又一排的座位,要么瞧着他们嬉笑玩闹,要么被告知:「不好意思,这里有人了。」
最后,我坐到了第四组最后一排的位置。
正当我准备拿出日记本记下这一刻的不知所措时,一个身影遮住了从窗户那洒进来的阳光。
我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他,他瞥了我一眼,把书包当做麻袋似的塞进抽屉,便趴在桌上睡了起来。
我还没有反应过来,他就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。
「好没有礼貌。」我心里想。
这时,班主任走上了讲台,我望着她,便一下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难对付。
班主任一头短发,脸略长,眯眯眼,穿了一件紧身的T恤,腋下还有一块尴尬的汗渍。
「咳咳,我是你们高一一班的班主任,我姓林,你们要叫我林老师。」
果然,一开口就是「你们要」而不是「你们可以」。
我有些紧张地摸了摸文具盒。
不料,竟用力过猛地将文具盒推到了我那个不对付的「临时同桌」头上。
他没有起身,只是换了一个睡觉的方向。
从用背对着我,变成了用脸对着我。
而我「惊悚」地发现,他正睁开眼睛看着我。
看不出什么情绪,我只觉一股寒意从脚直冲脑部神经。
我慌忙别开眼神,我怕我再晚一秒,就要被那眼神吓到心脏骤停了。
班主任还在讲着,我的思绪却不知道神游到那里。
「好了,我带的班级规矩就那么多,」她的小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,「至于位置嘛,我不管你们身高什么的。」
「既然你们这么选了,就这么坐呗。」
「一个月后,按月考成绩重新排位置,成绩好的自由选择位置和同桌,换句话说,考不好,你就只有被调配的命。」
救命!什么叫做「就这么坐呗」?
我偷偷看了一眼身旁那只沉睡的「雄狮」,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我一定要考好!远离寒冷,走向光明!
2
开学快一周了,我都没和我「一月同桌」讲上一句话。
更让我惊讶的是,他上课除了睡觉就是玩手机,抬头看黑板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因为我什么也看不懂,所以我只能奋笔疾书地记下老师黑板上的每一个字。
可是值日生一下课就上去擦黑板,我涨红了脸都不敢说。
「要说就说,不要一直晃桌子。」身旁突然响起一句低沉的男生,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。
接着,那个声音继续说:「黑板别擦。」
值日生被他吼得有些懵,我转头低声和他说:「谢......」
他已经趴下去继续睡了。
谢谢啊。
那天,物理周测发下来了。
46分,红笔的分数格外刺眼,我从未不及格过。
我用力抿了一下嘴唇,忍住了泪水。
「打球!」后排的男生拍了我同桌的肩。
「诶嘿,这么基础的物理都能考不及格?」那个男生无意间瞟到了我的卷子,提了一嘴。
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,但是好不容易憋住的泪水还是有些忍不住。
这时,我同桌抬头,把他的卷子扔到那男生怀里:「你在......嘲讽我?」
我偷瞄了一眼,36?比我还要少十分。
「哎呀,白哥不一样。」那个男生突然变得很狗腿。
「没什么不一样的,」我同桌边说便脱校服外套,他里面没有穿夏季校服,而是一件黑色的T恤,「还打不打球?」
「打打打,今天白哥要收拾高二那群傻大个。」我同桌一个眼神,那个男生就跟了上去。
高一的晚自习是七点开始的,但是语文和英语老师就心照不宣地瓜分了晚自习前的半个小时。
于是六点三十便得全员到班。
除了我同桌。
他大汗淋漓,整件黑T都湿透了,头发应该是刚从水龙头那洗来的,抱着一颗篮球就走进了班。
英语老师瞪了他一眼,又看见我盯着从前门走进来的同桌,也瞪了我一眼。
我赶紧埋头写作业,只感觉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我偷偷扭头一看。
我的天啊!大哥!最后一排不是这么用的吧。
只见我同桌将黑T从头上扯掉,露出白花花的身体。
我一时没忍住,压低声线说:「纪......纪骆白,你干嘛?」
没有回应,但是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明显加快了。
「抱歉。」我听见他小声地说。
他又换了一件黑T,不认真看还真看不出差别。
他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,让我很难不遐想。
是的,刚才我看见了他的腹肌。
想着想着我就涨红了脸,鬼使神差地将物理笔记推给他。
「一起加油。」我说。
然后我就听见一声笑,很浅的气息呼出。
但是不知道怎么了,我总觉得我和他那时心情都挺愉悦的。
3
我和纪骆白的关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温不热的。
但是我也发现,这个男孩没有初见时那般不近人情。
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温柔。
特别,特别是他喊我名字的时候。
「沈婉。」
虽然他的声音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意。
「今天晚上的卷子就不用给我留了,看了糟心。」
纪骆白经常干旷课这种事,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他。
「你要去哪?」
「不知道,」他已经快收拾好书包了,「就是不想待了。」
他突然转头看着我:「出去玩,去不去?」
「啊,我吗?可是我作业还没做完。」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,却竟也没拒绝。
「嗬」,纪骆白又笑了,这次清冷精致的脸尽收眼底,「逗你玩的,好好读书。」
然后他一个人走了,那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,我就瞧着他的背影,突然很孤单。
不出所料,纪骆白第二天就被处分了。
以前旷课多半是旷一些副科老师的课,班主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他这次整个晚自修都没来,实在是说不过去了。
「别皱眉了,丑。」他从办公室回到位置上和我说的第一句话。
我才意识到,我从他被叫去办公室时,眉头就轻轻皱起。
看到他这样无所谓的样子,我突然有些生气:「有必要吗?」
他好像没听清楚我说了什么:「什么?」
「我说,」我提高了音量,「你就不能好好读书吗?」
这是我第一次发脾气,他也好像被我唬住,开玩笑地和我说:「怎么,小白兔也会发脾气。」
我对他的态度非常的不满意:「不想理你了。」
然后,我真的一整天都没和他说话。
可他是纪骆白啊,我和不和她说话都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。
他也便一整天没和我说话。
直到晚自修结束,他叫住了我。
我正要回宿舍,听到他依旧清冷的「沈婉」,我自顾自地收拾东西。
他说:「我没办法让别人舒坦,我也没办法让自己舒坦。」
我转过身与他对视,揣测他这句话什么意思。
他先移开了视线,背上书包回家了。
留我一个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难眠。
纪骆白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,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。
我想了将近一宿,直到天蒙蒙亮,才浅浅地睡去。
我没有想明白那句话的含义,却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。
4
想明白这件事之后,我一连几天都没敢正眼和纪骆白讲话。
他也没和我解释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。
很快就要月考了,我也一门心思地投在学习上。
月考前一天,他突然问我:「沈婉,你想坐哪?」
「嗯?什么意思?」我被他问得有点懵。
「就是,最后一排会不会看不见黑板。」
我做着物理题,没在意地应了一声:「嗯,是有点,如果是四五排就差不多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
直到我拆开月考的成绩条,我才知道我的努力有多可笑。
734分。全班倒数第八。
高一还没有文理分科,满分便是1050分。
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最大的极限,但是我知道,在这个班级里,我有了一点存在感。
作为倒数的存在感。
班主任当天晚上就找我谈话,无非是一些我不够努力的话术。
可是我真的很委屈。
我心里想着,眼睛也想着。
红着眼回到了教室,不经意与纪骆白对视。
我不敢看他,我知道,他月考考了全班第六。
一个正数,一个倒数。
一个时不时旷课,一个拼命读书。
那一刻,我真的很嫉妒他。
他想考好就考好,想考着玩就考着玩。
青春期的我敏感又拧巴,除了嫉妒,其实更多的是自卑。
那份潜藏于心的欢喜,变成了以成绩为标准的量表。
「现在每个人拿出一张纸,在纸上写下个月想要的位置,你可以写几组几排,也可以写想和谁坐,或者两个都写,这个位置会一直持续到期中考,大家慎重选择。」
我拿出一张白纸,迟迟不能下手。
因为身旁总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。
「白哥!我我我!」林景疯狂地暗示纪骆白,然后被他同桌「打」。
「白哥!我!」坐在讲台桌旁边的陈亦鹏也疯狂暗示。
我垂眸盯着笔尖,终究还是写了些东西上去。
排座位那天,大家都冲到了公告栏去看自己的位置。
我独自一人在最后一排刷题。
「咚咚咚。」纪骆白用他漂亮的食指关节敲了我的桌子。
「搬座位了。」他说。
知道了。
还没等我收好桌面,纪骆白对我说:「把杯子拿起来。」
我不明所以,但是还是照做了。
他一把把我的桌子抬起来,放到了第二组第四排的位置。
我呆呆地看着他把自己的桌子也搬到了我左边。
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:「我......我写的不是第四排啊。」
「那你写的第几排。」我第一次看到纪骆白含笑地看着我。
「最后一排。」
他伸出手,轻轻敲了我的脑门:「你能不能有点志气。」
一时间,我觉着那颗快要枯死的幼苗,一下子活蹦乱跳了起来。
因为那张纸上,我还是工工整整地写上了「纪骆白」的名字。
5
国庆过后,南方的天气渐渐转凉,却在某一天莫名温度飙升。
「救命,这也太热了吧。」
「是啊是啊,班长,能不能开个空调。」
班长拿着纸擦着脸上的汗,却为难地说:「可是学校规定,国庆之后就不能开空调了。」
全班都表示了大无语,继续忍着炎热埋头写题。
那时,我和纪骆白的位置刚好轮换到第四组,靠着窗。
前桌把他们前面的窗户往后推,就意味着我们要受到那扇窗户的遮挡。
纪骆白问我:「热吗?」
「有点。」
只见纪骆白把窗户推到前面,我俩的位置就有一整扇空窗用来吹风。
前桌平时是不怎么敢招惹纪骆白的,但是那天实在是太热了,他也想着搏一搏。
于是前桌两只手用力将窗户往后推,纪骆白只一只手撑着,窗户纹丝不动。
「白哥......」前桌有些求情。
可是纪骆白就是一只手撑着窗户,一只手写着字,对前桌的求情不加理会。
「沈婉,不,婉姐......」前桌改变了求情对象。
没想到我竟也没有理会他。
因为,纪骆白单手撑窗户的那一幕,成为了很多年以后我每每想起都会心动的瞬间。
他逆着光,光影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,流畅的肌肉线条和那张不冷不热的脸。
乖孩子做久了,「bad boy」实在太让人着迷。
「让人家也吹吹嘛,大家都热。」我整理好那不可告人的秘密,终于开口替前桌求情。
纪骆白转头看了我一眼,笑着松开了手。
那一眼,意味深长。
6
秋季校运会很快就到了。
就连存在感极低的我也被体育委员轮番问了一遍。
「跑的不行,那跳的?也不行啊,那扔个实心球吧,随便一扔,咱不求获奖的......」
体育委员「求爷爷告奶奶的」,可惜我不为所动。
毕竟我中考体育刚踩着及格线过的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。
「那白哥,来个两百和四百?」体育委员临时改变战线。
此时纪骆白正趴着睡觉,但是我知道,他并没有睡着。
听到体育委员叫他,他冷漠地睁开眼睛。
「诶,懂了,打扰您老人家休息了。」体育委员识趣地去游说别人。
我看到他又闭上了眼睛,便轻轻把整理好的语文和英语笔记放在桌子右上角。
校运会什么的,和我们无关。
但是我没想到,没有参加比赛的同学都被强制纳入「啦啦队」的行列。
早上和下午各点名一次。
于是两天半的校运会,我基本上都在操场上喊加油和写加油稿中度过。
而这两天半,我都没怎么见过纪骆白的身影。
不过想来也对,校运会是最好溜的。
直到下个星期一早上我才看到再次看到纪骆白。
不过说来也奇怪,我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纪骆白在正经课上旷课了。
他低头翻着手机,突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,翻找出了他的耳机。
「白哥,」我把头凑过去,「你在看啥,我也要看。」
纪骆白的手机上在播放一个视频,是我校运会给林景喊加油的视频。
林景嘴欠是欠了一点,但是跑起步来也是一骑绝尘。
应该没有女生会拒绝给这样一个帅哥喊加油吧。
因此,我给林景的加油里,有七分是真情实感被他帅到了。
其实这个视频是一个全景,并不是对着我拍。
只不过,能看出我的嘴长得大大的,五官和头发一样凌乱,全部皱在一起。
要有多丑有多丑。
「救命!白哥别看了!」我试图要去把视频退出来。
我没够着,不过纪骆白正合我意地把手机息屏了。
然后听见他幽幽地飘来一句:「怎么,挺卖力的嘛。」
我打了一个寒颤,转头对纪骆白傻笑:「没有没有,白哥才是一骑绝尘,风华绝代!」
边说还边做出给他锤手臂的动作。
纪骆白勾起一抹笑:「傻样。」
7
我没想到,我抱了纪骆白一学期的「大腿」,终于在高一下被班主任「识破」了。
班主任以我成绩不见长就是没听课为由,把我调到了讲台桌旁边。
但是她老人家还算仁慈,顾及我敏感脆弱的内心。
给我安排了个同桌,我俩就杵在讲台桌旁边,像两个门神一样。
虽说如今说来有些「滑稽」,但是那时的我真情实感地难过了一个礼拜。
我不敢白天当众哭,只得晚上悄咪咪地躲在黑暗里抹眼泪。
一来,我对讲台桌旁边的位置有「偏见」,我想不通我循规蹈矩一整学期,却得到这样一个结局。
二来......
纪骆白沉默地要帮我搬桌子。
我不知怎的,突然很生他的气。
「白哥,我自己来。」我的语气非常冷淡。
纪骆白动作一愣,却依旧没有松手,坚持说:「我来。」
「我都说了不用你管!」我突然冲着纪骆白发火。
其实那时我知道,我没资格冲着纪骆白发火。
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,那个位置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对我不值一提的自尊的「践踏」。
还是我对纪骆白那不清不楚的「终结」。
我真的很难过,比我想象中难过。
而他应该感知到我的难过,他骂了一句脏话,就转头回到自己位置。
他收拾好书包,转头就走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晚自修旷课了。
那天晚上,我们的心情应该都失落到了极点。
我坐在前边,每次转头都要跨过「人山人海」,才能追寻到纪骆白的身影。
而且每次都小心翼翼,转瞬即逝。
我喜欢陈亦鹏上课「语出惊人」的时刻。
因为,只有那样,我才能随着众人的目光明目张胆地转头。
明目张胆地笑着偷看纪骆白。
我就是这般胆小又怯弱。
纪骆白的新同桌是一个张扬的女生,叫做徐秋桐。
有一次转头,徐秋桐应该是向纪骆白借笔,纪骆白拎起书包就开始翻找......
还有一次,陈亦鹏说了一句很好笑的话,徐秋桐双手搭在纪骆白的胳膊上笑的前仰后翻的。
纪骆白让我摸过,那胳膊上的肌肉。
还有一次,徐秋桐低血糖晕倒,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方向。
纪骆白一把抱起了她,在班主任的指挥下去了医务室。
......
我才突然意识到纪骆白虽然冷漠,但是大家都喜欢他。
男男女女都是。
男生敬他仗义与独属于他们男孩子青春期的荷尔蒙。
女性慕他皮囊和对女生的温柔绅士。
他对我的好,是一视同仁的。
我对他的喜,是自作多情的。
8
南方冬天的冷,不是白雪皑皑。
是刺骨的风无孔不入地钻进裤脚和领口。
「好冷,」我同桌从外边回教室,忍不住感叹一句,「还没有暖气,我的脚现在就是刚冻上的冰棍,一块钱一根。」
后桌打了他一下:「救命,你恶不恶心。」
我笑着看着他们,突然感觉头上被碰了一下。
我抬头一看,是纪骆白。
他手里拿着试卷,应该是用卷子轻拍了我的头。
我的耳朵在这个位数的温度里没出息地烫了起来。
心里默念「他是中央空调」。
不过,根本没人在意我的异样,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纪骆白的身上。
「白哥勇啊,就穿一件。」我同桌感叹到。
我才发现,纪骆白只穿了校服裤,没有穿校服外套,就穿着一件灰色卫衣。
「你带外套了吗?」我抬着头问纪骆白。
他淡淡地说:「没。」
「你不冷吗?」
「还行。」
不知怎的,听见他这话,我又开始想生气了。
明明我并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。
然后,我做了我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出格的事情。
我逃了大课间,回了趟宿舍。
大课间只有二十分钟,我只能拼命地跑。
跑起来之后,那双冻僵的腿开始回血,开始酥酥麻麻。
冷风却一阵一阵地往宽大的校服里灌。
我回到宿舍,抓起刚放到盆里面还没来得及洗的校服外套就往外跑。
没想到,我回到班级的时候大部队还没有回来。
我看着架空层偶尔走过的老师,突然很害怕。
我这辈子就没有做过「逃课」这种事情。
即使这只是一个大课间。
于是我躲到了厕所里,耳边只有公厕大水桶流水的声音。
和那难以言喻的人生大事。
我算准了时间回教室,同学们都满头大汗。
我也是,显然不会穿帮。
我却四处搜寻不到纪骆白的身影。
我拖住我同桌问:「白哥呢?」
我同桌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:「你刚才梦游了吗?白哥刚才和林姐吵架你失忆了啊,现在应该在办公室吧。」
从同学口中的拼凑中我才得知,纪骆白因为没有穿校服被段长点名批评了。
而班主任就扯了他的衣服,然后纪骆白将班主任一把推开,并冲着她骂了脏话。
现在应该是被叫到了办公室等待处理了。
我望着我奔波拿回来的外套有些发愣,纪骆白究竟是为什么对老师敌意都很大。
纪骆白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,和往常无异。
总是那样冷冷淡淡的。
「白哥,给。」我把外套递给了纪骆白。
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住了:「你什么时候去拿的?」
「就刚刚,」我有些害怕,还压低了声线,「你不要说出去。」
纪骆白笑了,他笑起来真好看,我在心里想,以至于我差点没听到他那句破坏氛围的话。
「这衣服怎么有点臭。」
救命!白哥你听我狡辩!
9
我因为腰痛而没有去上体育课。
我因为上课起立和老师问好的时候,鞠躬太认真扭到了腰。
不过比起啦啦操的强负荷训练,腰上那一点疼并不算什么。
「你怎么没去上体育课。」班里的同学都差不多走光了,纪骆白才幽幽地走进班里拿篮球。
「扭到腰了。」我说。
纪骆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,他的眉头轻轻皱起。
「严重吗?」他问。
「不严重不严重,」我连忙解释,「就动的时候会痛。」
纪骆白瞟了我的桌面一眼:「你在做题吗?」
「也......也没有。」不知怎的,我还想和纪骆白多聊一会儿。
「那你看不看『海绵宝宝』?」纪骆白竟然说着有些害羞。
?
「你不上体育课了吗?」我一时抓错了重点。
纪骆白转身回到他的位置上,没有回我。
我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熟悉的位置,曾经属于我,如今却属于徐秋桐的位置。
谁知道我正要坐下的时候,左侧腰骨头响了一下。
纪骆白猛地站起,环住了我的腰,扶着我坐下。
像极了......算了我不好意思说。
等我俩都反应过来的时候,纪骆白宽大的手正覆在我的腰上。
此时已深春,我褪去厚重的衣物,就只穿了单薄的夏季校服,外面套着那件一点都不保暖的冬季校服外套。
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纪骆白手掌的温度。
他应该也是摸到了我腰的轮廓,身体一僵,迅速松手。
「咳......开始了。」
于是他手机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了海盗船长,当片头曲唱到「海绵宝宝,海绵宝宝」的时候。
我才意识到,我好像没有听到声音,童年的记忆让我自动补齐了音效。
纪骆白也发现了不对劲,扯下他左耳的耳机,轻轻放入我的左耳。
「扑通扑通!」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划过我的耳廓,我的心跳加速。
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偶像剧都喜欢戴耳机这个老土的剧情。
因为那心动,经久不衰。
他的手机屏幕很小,我俩只能头凑得很近。
我承认,我是故意的。
我凑近了一点,让我鬓边发碰到纪骆白的脸。
「沈婉......」纪骆白突然喊我,他的声音少了些清冷,多了些温柔。
「怎么了?」我转头,正正对上他的眼,我们的气息从未如此靠近。
纪骆白真是生的好看。
我心里想。
「没什么。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他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在那静谧的午后,整间教室被阳光环绕着。
我也是。
我们没有过多的交流,只是看着,看着。
我没有看进去,青春期的荷尔蒙加速了血液,升高了体温。
我们的「白哥」,原来也是一个喜欢看「海绵宝宝」的男孩。
这是我俩的秘密。
10
我知道纪骆白会选理科。
纪骆白也知道我一定会选文科。
文理分科那天,班主任开了一场家长会。
家长们坐在我们的位置上,而我们就站在教室后面。
我的视线扫过纪骆白的位置,空空如也。
他的爸爸妈妈没有人来吗?
我想着便四处张望,没想到一转头就碰到了一个坚实的背。
那人转头,正是纪骆白。
「干嘛?」纪骆白压低声线问我。
「找你呀。」我冲着他傻笑,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。
纪骆白伸手摸我的头:「傻样。」
我心虚地看了看妈妈,还好她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班主任讲话。
我没有问纪骆白关于家长的事情。
我所关心的,就只有他一个。
其实我知道,不管这个家长会开不开。
纪骆白都定是会选理科的,而我也定是会选文科的。
理科排名238,文科排名87。
对于我来说,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。
我只是有些遗憾,往后便没有明目张胆给他篮球赛喊加油的资格。
我和纪骆白手臂靠着手臂站着。
各怀心事。
而后,班主任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分科意向表,让我们当场填写和缴交。
妈妈问我:「文科吧?」
「要不试试理科?」我说。
「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了吗?」妈妈有些疑惑。
我没有说话。
妈妈继续说:「舍不得现在的同学啊。」
我点了点头。
「放心吧,只要在一个故事里,就还会再相逢。」妈妈说。
是啊,他会永远是我的男主角。
把表交上去之后,妈妈说想逛逛我们学校。
「我给你带路?」
「不用了,去和朋友们聊聊天吧。」妈妈说。
我看向纪骆白的方向,只见徐秋桐伸长了脖子凑到了纪骆白身边。
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,教室太嘈杂了。
徐秋桐笑了,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,非常好看。
突然,纪骆白起身,朝我走来。
我还没有反应过来,就感受到头顶的压迫感。
是纪骆白。
一时间,我突然很想哭。
他话很少,但总能在我想他的时候,第一时间来到我的身边。
他把分科表递给我,我展开一看。
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「文科」。
我惊愕地抬头看着他:「怎么......」
他微微笑了,调侃我说:「不要告诉我,你选了理科。」
「不行不行,」那时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,「你物理好,化学也好,怎么能选文科呢?」
纪骆白又摸我头,我怀疑我现在头发少就是被他摸没的。
他说:「怎么,你瞧不起我的文科?」
「不是不是,」我慌忙解释,「只是......」
「我下学期要出国了。」还没等我说完,纪骆白突然一盆水给我浇下来。
「什么?」我怀疑我听错了。
「嗯,去英国,手续已经办的差不多了。」纪骆白继续说。
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可能那时我没有意识到,出国是什么一个概念。
「虽然这张表没有多大意义,但是我希望,下学期,我的名字还能和你的名字在一张表格上。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纪骆白。
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防备,有些说不出的脆弱感。
那一刻,我才意识到,他要走了,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我们要很久很久才能再见,或许再也不见。
所以胆小的我,有些话必须要和他说。
11
「纪骆白,」我很久没有叫过他名字了,「有些话,我必须想和你说。」
我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低沉地说:「出去说。」
我们走到学校的中庭花园,我正要开口,纪骆白率先打断了我。
「沈婉,我爸爸死了。」
我惊愕地看着他,他的脸上满是平静。
「不是最近的事,是一年多前。」
「全家人瞒着我办完了葬礼,我中考完才知道这件事情。」
「但是,我没有想到,那年暑假我妈就改嫁了。」
「真是好笑,我爸尸骨未寒,她就迫不及待地改嫁他人。」
「最好笑的是,我明明是自己考上了六中,就因为她的新丈夫,所有的老师都觉得我是走后门进的六中。」
「所以,在这个世界上,除了我爸爸留给我的姓,我什么都没有。」他看着我的眼睛,平静得不像话。
「沈婉,」他再次叫了我的名字,温柔得不像话,「有什么话,现在,就先不说了吧。」
我的鼻头酸楚,一直延伸到眼眶。
却扯出一抹笑:「白哥,你想什么呢,我是想祝你前程似锦,日后常聚。」
纪骆白没有笑,但是他的眼神不再清冷:「沈婉,你变了。」
「谢谢。」
谢谢你,纪骆白。
回家的路上,我闷闷不乐的。
妈妈开着车对我说:「怎么了?」
我犹豫了一下,开口说:「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要出国了。」
「那个男孩?」妈妈说。
我被吓到了,有些尴尬,难道妈妈看见了?
「这没什么,」妈妈继续说,「你变得开朗了起来,我就有想到了。只是没有想到是个男孩子,还是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孩子。」
我的脸不合时宜地涨红了起来,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妈妈笑了:「你别那么紧张,如果你想要让你们还在一个故事里,你就得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。」
「我看得出来,那个男孩身体里有一团火,灭不掉的。」
我通过后视镜看着妈妈的笑眼,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。
12
林景要和我表白,在高考结束后的派对上。
其实高二一开始,就有很多人夸我漂亮。
我褪去了厚重的眼睛,剪了一个利落的「初恋头」,完美地找到了自己的风格。
林景被那些男生簇拥着,朝我走来。
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那时娇羞得像一个小姑娘一样。
我非常的局促不安,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也算是半个「风云人物」的林景会喜欢我。
但是我我心里很清楚,那个人,那个两年都没有和我联系过的人,一直在那个位置。
林景正要开口,我便打断他:「林景,毕业快乐,但有些话,现在,还是先不说了。」
林景愣住了,我也愣住了。
纪骆白,纪骆白,他的名字又清晰了起来。
「对不起,林景。」我的有些尴尬地低下头。
林景笑了,露出了他的大白牙:「我是想说,沈婉,毕业快乐。」
「大家,毕业快乐。」
我一直对林景很愧疚,所以一直都与他保持联系。
他是典型的直男,又每天傻乐傻乐地。
后来熟络了起来,我就一直吐槽他「二」,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「小井」这个外号。
但是,他从第一次表白未遂之后,就一直保持着追我的状态。
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嘘寒问暖的用意。
只是纪骆白于我而言不仅仅是「初恋」在我心里镌刻下的痕迹。
还是高一那敏感自卑胆小的我,遇到的第一个极尽温柔的光。
但是,当大三中秋节那天,我看到那大汗淋漓的林景时。
我犹豫了。
从长沙到重庆,一个多小时的飞机。
从机场到我的学校,一个多小时的车程。
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出发的。
应该是我微信上和他无心地提了一句:「好想回家。」
是熟悉的样子,笑起来就像个「傻大个」。
在我们宿舍门口,一手托着行李箱,一手和我招手。
我认输了。
我答应了他第二次告白。
但是就挺好笑的。
我和林景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国庆节。
纪骆白回国了。
他也是站在我们宿舍楼下,但是比林景晚了整整一周。
笔直的西装,褪去青涩的那张脸,与记忆中那张清冷的脸无限重叠。
我正提着垃圾,穿着拖鞋,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。
一时间,时间暂停。
「白......纪骆白。」好像太久没有叫他的名字了,我竟忘了「白哥」不姓「白」。
他朝我走来,伸出手想摸我的头。
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他的手就那般僵在空中。
「沈婉,我回来了。」
我局促不安,一时间所有的情愫涌上心头。
连带着这五年他从不联系的委屈和想念,一起局促不安。
以至于蓬头垢面的我对他说:「恭喜啊。」
恭喜个大头鬼啊!
13
我跑回宿舍,翻出了全衣柜里最漂亮的那条裙子。
舍友看了我一眼:「怎么?要和男朋友去约会啊。」
我手上的动作停住了,放下了裙子,套上了白天还没洗的卫衣。
淡淡地回舍友:「哦,不是。」
纪骆白还是站在楼下等,身旁总有人窃窃私语。
我平复了一下情绪,佯装镇定地对他说:「走吧。」
我带纪骆白到我们学校食堂。
这时还不是饭点,食堂人很少。
我把饭卡递给他:「自己挑吧。」
「不饿。」他依旧言简意赅。
我也不客气,齐刷刷地点了两荤两素,找了一个位置坐下。
「什么时候回来的。」我递了一双筷子给纪骆白。
「就今天。」纪骆白好像有点紧张。
我夹起一根白菜,「嗯」了一声:「你怎么不联系我,就那么在楼下等着?」
我其实在埋怨,在埋怨他为什么这五年连个消息都未曾发来。
可是他说:「只要我一直等,总会等到你的。」
我抬头与纪骆白对视,那年的感觉也滴滴渗入回忆。
我强压住「扑通」的心,不知从何问起。
五年,实在太长了。
「你和他们联系过了吗?」我只好找到一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。
「谁?」他的眉角微微皱起。
好看极了,我想。
「就,陈亦鹏他们。」我不敢提及林景,因为不可以就是不可以。
可是我骗不了自己,见到纪骆白那一刻的心动,抵得上这五年所有遇见的人。
「嗯,说过了,」他拿出筷子帮我把秋葵炒鸡蛋里的秋葵给挑出来,「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。」
「诶,你干嘛,」我急了,「干嘛动我的秋葵。」
纪骆白动作一滞:「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吃秋葵吗?」
我夹起一个秋葵,放到嘴里:「那是以前,白......骆白,五年了,人是会变的。」
「对不起。」纪骆白低声说,仿佛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他身体里抽离。
我强抑住泪水,忍住不去质问他这五年。
关乎这五年,真应了当年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:「沈婉,你变了。」
时间......真残忍。
我们聊得很浅,因为我没有质问,他也没有解释。
我曾经预想过无数次的重逢,却没想到,是这般情境。
尴尬和局促不安
不过也对,现实不是电视剧。
哪来那么多自然而然。
时间冲刷掉了冲动,我们都变得克制。
14
「带我逛逛你们的学校?」天开始暗下去了,食堂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,确实不太适合叙旧。
我和纪骆白一同走到地科院前,有几颗星星的模型一直亮着。
就像那一年闪烁在黑夜里光怪陆离的回忆。
五年过去了,纪骆白周遭依旧是很强的压迫感。
所以当他望向我的时候,我看不清他暗黑的眸子。
下一秒,我的手仿佛触了电,那酥麻感顺着只见直冲天灵盖。
纪骆白牵住我的手!
还没等我反应过来,他的另一只手扶上了我的脸颊。
他清冷的脸越来越近,不给我丝毫犹豫的机会。
他冰冷的唇就碰上了我的唇。
一时间,我的瞳孔放大,脑袋里一片空白。
他的吻毫无章法,却一刻也不愿离开我的唇。
直到我的牙床被撬开,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我用力地推开他,却无济于事。
他那只牵住我的手,不知何时搂住了我的腰。
让我撞进他的怀里。
那个我知道的怀里。
于是,我发狠地咬了他的唇。
他吃痛地松开了我,对上了我猩红的眼:「你干嘛!」
我看不清他唇上的伤口,但应该是在往外渗血,因为他伸手抹了一下。
他试图想要再次拥我入怀,我躲开了。
纪骆白垂眸看着我,「地球」的灯光刚好打在他脸上。
我总算看清了他极尽温柔的脸,无比认真。
「沈婉,当年没有说完的话,我必须说完。」
「沈婉,我喜欢你。」
「非常非常喜欢。」
天,这是我曾经过多少次的画面。
我甚至不敢这般想,我只敢想我再次和他表白,他说了「好」。
可是为什么,我的心生疼。
冲击的神经的那句:「凭什么?」
凭什么五年音讯全无。
凭什么不愿让我参与他五年的时光。
凭什么要在我答应林景表白之后和我说这些。
凭什么他在告白之前就要吻我。
凭什么认准了我会回头。
凭什么他招招手,我就要朝他跑去。
凭什么......
我爱他光明磊落,爱他灵魂有火。
但我不爱他那个吻,那个吻摧毁了我们之间所有青涩的美好。
曾经被纪骆白尊重着的沈婉,被那个吻亲手毁掉。
于是,我什么都没有解释,只是笑着说:「太晚了。」
「白哥,」我又叫了他白哥,「我变了。」
「现在林景是我男朋友。」
说完,我就转身走了。
我没有回头,我怕我回头我就会舍不得那束光。
终于有一次,不是我看着他离去了。
我不知道我怎么回到宿舍的,我也不知道转身过后纪骆白是什么表情。
我不敢去想,因为想不明白。
但是有件事情我想明白了。
我配不上林景给予我的百分之一百的、纯粹的爱。
我忘不了纪骆白,至少那天晚上,彻夜难眠。
第二天,我就打了电话给林景。
接起来的那一瞬间,林景高兴地告诉我:「婉妹!我们的课题过了!」
「真的吗?恭喜啊!」我真替他高兴。
你看,林景就是一个连「哥哥」这个称号都要争的臭屁小孩。
「是呀!你都不知道我们那个导师有多严......」我安静地听完了林景的分享。
因为我害怕,这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喋喋不休。
末了,他说:「婉妹,我好想你啊。」
我心头一颤,只能说:「对不起。」
「说什么对不起啊!你应该说『小井,我也想你啊。』」
「小井,我们分手吧。」我说。
听筒那边迟迟没有回应,终于,他说:「好。」
声线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失落与低沉。
15
林景终究是知道了,我和纪骆白高一时的林林总总。
原来当年我和他的情愫是那样的深藏不露。
只是我没有想到,我和林景在一起的那一个星期他未曾过多地告知他人。
除了他大学舍友,其他人一概不知。
所以我们的分手也不算麻烦。
至于纪骆白......
他加上我之后只说了一句:「沈婉,要幸福。」
以及除夕那天又一句祝福:「沈婉,新年快乐。」
「幸福」的那句我没有回他。
收到「新年快乐」的时候,我正在天台上看烟花。
绽放的璀璨转瞬即逝,就像我和他之间青涩平淡的过往。
我也便回:「白哥,天高地阔,万事胜意。」
白哥,天高地阔,我也要学着忘记了。
希望你也是。
我们的关系就止步在节日互发祝福的情分上。
直到今年同学会,我又看到了他。
他在人群中礼貌微笑,却比当年更神秘,周遭皆是客套。
「沈婉。」我正盯着纪骆白出神的时候,有人喊了我的名字。
我转头一看,是林景。
分手后也和他见过几次,关系也维持在好朋友的状态。
今朝一见,更是稳重了不少。
「听说你入职X公司了,恭喜啊。」我举起酒杯轻轻与他碰杯。
「那可是,」林景又露出了他的大白牙,「全球排名第十一呢。」
我们都笑了。
末了,林景说:「婉妹,你知道我这辈子有一件挺后悔的事情吗?」
「什么?」我心砰砰直跳,总觉得与我有关。
「就是和你在一起一周没有抱过你。」林景以轻松地语气讲出,眼角还带着笑意。
「那,」我放下酒杯,伸出双臂,「老同学,抱一个?」
我与林景相拥,点到为止,就像我们久别重逢一样。
我知道,他是在告别,和我们之间一切的最后告别。
抱完我们又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。
突然,我的余光瞟到了纪骆白阴沉的脸。
心里咯噔一下。
果然他拿着酒杯朝我们走来,林景看到了,笑着拍了拍我的肩,转身便离开了。
我也便端庄地拿着酒杯走向他,先发制人地说:「好久不见,纪骆白。」
「好久不见。」他的语气依旧是冷淡的。
但是他的眼好像有着努力抑制的不明情愫。
「上次忘了问你,你现在在国内工作还是在国外?」我努力显得礼貌。
「回国创业了,下个月就要上市了。」
「那真的挺厉害的诶,大老板。」我调侃道。
他却没有笑:「林景......他对你好吗?」
我愣住了,他,他不知道吗?
他,还在耿耿于怀吗?
我用力抿了一下唇,不敢看他:「挺......挺好的。」
「你骗我。」纪骆白的声音掷地有声,就这般砸向我。
他继续说:「你以前只要一说谎,眼睛就会往右下方看。」
「是不是林景对你不好。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最后做出一个结论。
「不是的,不是的。」我开始慌了,没有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就像高一那个手足无措的女孩。
「我和林景分手了。」我还是承认了。
这次轮到纪骆白发愣了,他说话竟有些不利索:「他......他对不起你?」
我哭笑不得:「没有,是......是我对不起他。」
我抬眼对上纪骆白的眸,试图穿越六年的时间去找到当年的痕迹。
只是这个答案没找到,却找到了另一个答案。
名字叫做:未曾放下。
16
同学会过后,大家都晕乎乎地。
叫代驾的叫代驾,有司机的叫司机,为数不多没喝酒的互相送回家。
本来我们班一个因为要备孕而没喝酒的女同学要送我回去。
不曾想我刚拉开车门,就被一只手拦住了。
纪骆白的手有些冰冷,脸上却不乏笑意:「茜茜你路上小心,沈婉我来送。」
茜茜的手机一直响,应该也是他老公催得紧了。
于是她也没再坚持。
酒店门口大家都基本上走光了,只剩下几个等男朋友来接的女同学。
我看着纪骆白没动静,就试探性地问他:「你......你司机呢?」
「没司机。」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,纪骆白笑意浅浅,有一种......「奸计」得逞的感觉。
「那你车呢?」我不理解。
「酒驾暂扣六个月机动车驾驶证。」他说。
?
所以,你拿什么送我回去?
我当然没敢直接怼他:「那咱们怎么回去呢?」
我礼貌微笑着,只是听到他下一句话就笑不出来了。
「走回去,我送你。」
大哥,你多少有点ice吧!
但没办法,我怒气冲冲地跟上他。
可是我为了参加这个同学会,拿出了鞋柜里最高的高跟鞋。
虽然不会走两步就摔,但是走几公里谁顶得住啊。
突然,一只冰冷的手,轻轻地牵住了我的手。
试探性很强,不敢直接握着。
我抬头与纪骆白对视,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:「我扶你。」
这......这好像不是扶的动作吧。
但是我还是任由他握着我的手,他也逐步从小心翼翼到温度传递。
我的手本来是温热的,好像也被他传递得有些冰凉。
「对不起。」他低声说。
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回他,只是握紧了手心的冰冷。
他继续说:「两年前是我做错了。」
「我......」他突然局促不安了起来,「我不应该亲你的,我以为......以为水到渠成,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你是......是林景的女朋友。」
「那时候我什么恋爱也没谈过,就......就百度了一下,我......」
看到他这个样子,我实在是憋不住高冷,「噗嗤」一下笑出声来。
百度,也得是纪骆白才想得出来。
我正要回他,他突然抓起我就跑,害的我差点没站稳。
我们俩一起朝着公交站亭跑去,坐上了K662公交车。
中途我们的手未曾松开。
夜班车没什么人,有的也是昏昏欲睡的上班族。
我们很轻松就找到了后排座位坐下。
这次,换我坐靠窗。
不知怎的,后排座位颠簸,摇摇晃晃地,酒意竟有些上头。
我问纪骆白:「那,那五年呢?为什么音讯全无。」
我看着他,眼神有些幽怨,莫名地和他赌气。
他眼里的光闪烁着,很久才缓缓开口:「因为那五年,我穷困潦倒。」
17
我安静地听他说,但他说的并不多。
大概意思就是,他与他妈妈赌气,除了出国的第一笔支出之外,往后五年都未曾再动用过他后爸的钱。
他没有和我说他在异国他乡过得有多苦。
也没有和我说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。
只是末了告诉我:「沈婉,我想和你有未来。」
「但是,那五年我给不了你未来,便不敢给自己希望。」
城市的灯光逆流而上,我在灯光璀璨中落泪。
白哥,你才是我的希望。
我对他说:「以后不许了。」
他说:「好。」
我和纪骆白对视,他眼里有光。
和十六岁那年一样。
他抿了一下唇,问我:「我可以吻你吗?沈婉。」
要命,他念我的名字温柔缱倦,胜过了世间的举世风华。
我便回:「好。」
他的吻星星点点地落下来,从眼到鼻到唇。
我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,碰到了我的唇,也碰到了他的唇。
他放开我,我们相视而笑。
我那时又哭又笑的应该很丑吧。
【正文完】